1.5 电流

首发于2015年

“总算结束了啊——”

心不在焉地听完了全天课程之后，陈岩终于走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不会对回家有什么期待，因为父亲几乎住在公司里，母亲常驻国外，即使他回到了家，房间里也只有他一人。然而就在昨天，一位新的“家庭成员”出现了，那是一个具有十三四岁少年外表的、来路不明的机器人。

“真是很棒的强人工智能啊……要是能跟他好好相处就好了。啊啊，由铁构成的智慧生命！！”昨晚陈岩向父亲请缨，作为费伦——那个机器人自己起的名字，是“铁”元素名的谐音——的指导者，与他共同行动。这样做除了因为一时冲动，更因为陈岩察觉到了父亲对费伦微妙的态度，这让他感到不安，不得不做些什么。

“我回来了……啊，你在干嘛？”

费伦从书页中抬起了目光。他正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翻阅着陈岩摆了大半个书架的科幻小说收藏。

“看书。看样子你很喜欢基于科学的虚构故事。”

“比起虚构故事，更喜欢像你这样的高科技产品。”陈岩撂下书包，把外套随意地扔到椅背上。

“我不是产品。”

话中听不出语气的纠错让陈岩有点措手不及，“呃……今天在家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把整个建筑测绘一遍啊？”

“测绘已在昨晚登门拜访时完成。今天我主要对您房间中的纸质文件进行了调查。在这些虚构故事中所包含的人类对未来的预想十分有趣。”

“有趣？还有，别对我用尊称。”

“是的。您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您不会收集如此数量的此题材的书籍。”

“不要对我用尊称啦！！我又不是造出你的人……之类的。要是现实中的机器人都像某些老套故事里那样对人类惟命是从多无聊。”

“的确是这样。您不是我的造物主。虽然我不知道我如何起源，但在得到真相之前，我不会像人类一样想象出一个造物主来。但据我所知，对他人使用尊称是一种社会礼仪。”

“但对比较亲近的人不用尊称才是关系融洽的表现，这也是社会礼仪，要记住喽！”说着，陈岩好像有点心血来潮，“不要再对我用‘您’这种尊称了，这是命令！”

“既然你已认可了你我的亲密度，我就不再使用‘您’而改用‘你’来称呼好了。不过这不是我遵守命令的表现。”

果然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啊……正当陈岩为自己的试探感到不好意思时，费伦像看透他想法似的发了话：“你一定是想尝试机器人学第二法则*的实用性。很遗憾，那只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东西。你不是我的造物主，我自然无须绝对服从于你。”

昨天还腼腆得几乎不开口的费伦，今天却像话唠一样，对着知道他底细的陈岩不断说着。真是窝里横，陈岩想。

“……我也无须遵守‘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的规定，也就是说即使我让你受伤或死亡，也是完全可以的。”说着他单手把陈岩拎了起来，以非人的力量将他的脖子锁死在墙上。

面对这个“异类”，陈岩虽有些心理准备，却并未对他加以防范。这是个错误吗？也许对于他……它来说，将一个碳基人杀死，就像吃饭喝水呼吸一样稀松平常——虽然它不一定需要吃饭喝水呼吸。

他感到双脚受到的压力渐渐减小。

“你让我看到了有趣的表情。这就是好奇心得到满足时的成就感吗？”它的手还在继续增加力道，毫无表情的蓝眼睛依旧和平时一样深不可测，似乎包含着所有感情，却又什么感情都透不出来。

毕竟是异类……吗，陈岩想，如果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被强人工智能杀死的人……这辈子也活得值啦。

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脸憋得快要沸腾。气管上受到压力，颈椎承受的拉力逐渐增加，交感神经极度兴奋，心跳加速，一下一下就像生命的倒计时。

“不是……成就感，是……濒……死……啊，记……住……”

视线开始模糊。

“虽然我并不受机器人法则的约束，但看到你如此痛苦的濒死表情，让我感到难过。”

死神的手突然松开。

“咳……”陈岩呼哧带喘地跪在地上，“你……你说难过，机器……也会感到难过吗？”

“我感到我体内的脉冲电流运行不畅，这让我感到困扰。我认为人类对于此情感的称呼是‘难过’。”

“原来是……电流吗。”

“你的思考、感情、大脑指令的传递，也不过是细胞内或细胞间离子流造成的电流信号。”费伦有力的手臂将陈岩扶了起来，“从这个角度讲，我们是一样的。”

“……”

“刚才对你造成的伤害并非我的本意。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对不起。”即使说着这样的话，它……他的表情仍然毫无变化。

“没……没关系。”

昨天在感谢陈家的收留时，是费伦主动握手。这次，陈岩伸出的右手被费伦细小但有力的手握住。陈岩感到有什么东西以右手为圆心扩散开来，震动了全身。

那大概是一种名为“接纳”的电流。

*阿西莫夫的机器人学三大法则：

mizuke